这是上海夏天难得凉快的一天。梧桐树上那些嚣张的毛毛们,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广玉兰绽放,绿色的叶子油亮油亮,花呈白色,大朵,远远望去是一大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满树的绿油油,满树的手帕,这是我最熟悉的上海的景象。
(资料图)
作为一名上海人,二十岁前“家乡”这两个字在我心中并没有那么强烈,并且在当时的我看来,“上海”于我的核心词是“离开”。离开了,就可以长大了,长大了,就有机会自由了。于是大学一毕业,我就开启了闯荡江湖之路。对于年轻人来说剧组生活是开心的。但是现在看来最开心的是那个时候,自己年轻父母年轻。还有,时间大把大把怎样浪费都用不完。一年一年很快过去,我的江湖风平浪静,我也成了一名真正的职业演员。有时候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你上海人啊?不像啊,性格很北方嘛!”每每听到这样的评价我都会很开心,并且觉得离上海越远就证明自己越独立越成功。
当然上海也并不介意,依然是自己的样子。它深深浅浅地出现在我的旅行箱里,爸爸妈妈的电话里,不经意的零食里,床头柜那本张爱玲的散文集子里,还有偶尔上桌的那碗荠菜馄饨里……
也熟悉,也陌生,也疏远,也寸步不离。
关于表演
成为一名演员对我来说始终是带着一些运气的。高考时在一长串志愿表里我只填了一个——上海戏剧学院,考上了。毕业后第一部戏是《北京深秋的故事》,导演是滕文骥,很多明星来友情帮忙,群星闪耀,而我是女一号。记得滕导说:“在机场接她时,看到人群中这个姑娘走出来我就定了,吴越就是我要找的晓枫。”往事历历在目,现在想想运气是真的好啊。但作为演员我也有点奇葩的。因为我永远会在开机前一天焦虑,在第一个镜头前紧张,完全没有安全感,直到现在。真的有些痛苦,也有些折磨。
但有些认知又给我带来无限的向往。比方说艺术来自感觉,在感觉的世界你是否“名牌”是否“大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感受到的表达出来让看的人同样感受到。而感受这东西来自心灵,它诚实不撒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谁也骗不了谁。所以,一段表演是否动人首先取决于它是否来自真诚。然后,带上尊重善良和热情,与包装无关,远离傲慢与偏见,这样一路下来自始至终——便是美!
演员的工作是创造美。所以我经常为自己是一名演员而感到满意。所以每次开机前的焦虑总是会随着一场戏一场戏的拍摄而释放,尤其拍完那些大的情绪上的戏,晚上总是会睡得很好、放松和深度。这种心满意足带来的“充实”是那些制造焦虑的“数据们”无法打扰到的。
关于演员
网络时代来了,我清楚地知道那个挨家挨户守着电视机看电视的时代过去了。每个时代都会诞生自己的艺术,就像现在每个年代都有属于自己的电视剧一样。那么此刻网络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一件事,作为一名中年女演员如果一不留神踩进“颜值论”的世界是一定很尴尬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白发是焦虑,胶原蛋白是至高无上的,衰老是最大的敌人,一张“不好看”的面孔若还在老去,那简直是罪大恶极。
不过幸运的是,2016年冬天,在上海,我拍了一部电视剧。现在回头看这部戏,它给我带来的成长是不可思议的。它的名字叫《我的前半生》,那年,我46岁。那年的“上海”对我而言早就不是“离开”“自由”那么简简单单了。因为麻烦的是我开始意识到父母是会老的,是会病的。我爸爸2016年11月4号那天中风。那段穿梭于剧组和医院之间的日子啊,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兵荒马乱”。但我很幸运,此话怎讲呢?2017年夏天《我的前半生》播出,命运安排我在最短的时间迅速地了解了什么叫做”热搜”。
“这个女演员怎么那么老那么丑那么憔悴?!”
“这么老这么丑这么憔悴的女人还敢抢别人的老公?!”
是的,就像还没有来得及买救生圈就被人一把推到河里,来不及挣扎河水就淹过了头顶。虽然酸爽,但也痛快!一个中年女演员所担心恐惧的一切,就这样被一部自己拍的电视剧卸载了大半。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女演员最怕的那些唾沫星子居然帮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些我曾经千般万般不想离开的,也没有勇气离开的执迷和执着。
后来,”离开”这个词开始变得美妙起来。和年轻时一样,它又一次给了我自由。但它们的区别是前者是”出发”而现在是”回家”。还有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开始体会到一段扔掉杂念轻装上阵的表演是多么自由,让人快乐。
真没想到,年轻时不停出发寻找的,居然在停下脚步的时候,回头看到了。
再没有什么比得到成长更重要的事了。
表演如此,艺术如此,做人如此,生命如此。
祝福所有的同行们在艺术之路上走得坚持坚定,走得自由洒脱。
也祝福我热爱的上海可以诞生更多优秀的、温暖人心的电视作品。
作者:吴越 演员,第28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