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葬》[英]托马斯·布朗 著 缪哲 译 书海出版社
不管是否出于有意,托马斯·布朗的随笔集《瓮葬》都显得标新立异。这是一部上天入地、自由开阖的随笔,处处可见作者的渊博与奇思,经由缪哲文雅畅达的译笔加持,多少有了平和自然的面貌。
(资料图)
托马斯·布朗何许人也?
虽然缪哲第一次译介《瓮葬》距今已二十余年,但因为《瓮葬》并非畅销书,托马斯·布朗并不广为中国读者所知,但他在英美却非无名之辈,是那类“小作家里的大作家”。
这位被称为布朗医生或布朗爵士、布朗博士的人,1605年出生于伦敦商人家庭,以医生职业安身,以作家心灵立命,从继父那里继承了爵士头衔。他的“两栖”能力得益于多年的专业修习——跟一般医生不同,他在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后转攻医学,再取得医学博士学位。文学的自由想象与医学的科学精神在他身上相遇,在历史、宗教、科学等领域,他以逻辑理性托举不羁狂想,形成了自己求知论道的独特文风。
19世纪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对布朗的评价,既证明了布朗获得的关注度和关注量级,也给读者提供了理解布朗的角度。柯勒律治认为,布朗集狂想家、幽默家、哲学家于一身,有头脑、但“头脑里又总是曲里拐弯的”。“曲里拐弯”是布朗随笔的典型思路和表达方式。这使他的作品看似无边无际,在一个话题下生出无数个话题,四面八方地伸展,在越走越远之际再绕回主干道上。阅读仿佛探险,读者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有时甚至会因为新遇到的景观而迷路。这可能也正是布朗随笔的魅力所在,它不规矩,不循常理,是兴之所至的充满浪漫精神的漫步。
在英语世界,布朗的影响是广泛的,尤其19世纪以来。除了柯勒律治,他的拥趸还有如下名人:《一个吸食鸦片者的自白》作者昆德西,如果你不甚了解昆德西,昆德西的推崇者——劳伦斯和伍尔芙的名字想来不会陌生;《白鲸》作者麦尔维尔,他为《白鲸》制定的文辞风格即源自布朗的重要影响;美国著名文学家和思想家爱默生、英国小说家和剧作家毛姆,甚至阿根廷那位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的博尔赫斯,都对布朗作品表示过惊叹。既然有这么多文学巨擘不吝赞美,布朗研究自然也成为英语世界的一个热点。这样一位作家和他的作品,理应获得中国读者的关注。
《瓮葬》是一本什么书?
如同“十万个为什么”,随笔集《瓮葬》是一部充满追问的沉思录,集博学与耀奇、洞见与怪论、华丽与繁复于一体。全书包含《医生的宗教》《瓮葬》《致友人书》三篇长篇随笔,缪哲还翻译了约翰逊博士的《布朗传》作为导言,并将布朗年谱附于书后。
《医生的宗教》写于1635年前后,是布朗试笔和遣兴之作。作为一个广闻博识且受过多年文学专业训练的人,无论他是医生还是律师,将自己的见识和想法诉诸文字,都是一种必然。因此,所谓“医生的宗教”其实与“医生”关系不甚密切,它就是布朗对宗教问题的理解和感受。它本是布朗写给自己的作品,个人特色更加鲜明。写作的人,一旦不以发表为目的,便无需受制于假定读者,其取材和写法就会自由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医生的宗教》没有结构设计,仅以75个可各自独立成篇的思想片段构成的原因。这些片段长短不一,少则一两百字,多则千余字;形式不拘一格,以哲思性随笔为主,间有诗歌。其话题也极为广泛与随性,总体可概括为布朗对待宗教的态度,细分起来则包罗万象。无论是论及理智、信仰、肉身、灵魂,还是对待自然、神性、天使、魔鬼,布朗都显示出理性指引下的平静与淡定,以恕道为怀,表现出一种不激不随、不黏不附的姿态。
《瓮葬》写于1658年,《医生的宗教》出版16年后。这时的布朗已声名大振,在写作上对自己的要求必然更高。因此,比起《医生的宗教》,《瓮葬》相对有一贯之思——紧紧围绕丧葬礼俗来谈生死哲理,结构上也比较注重起承转合,并愈发广征博引,展示出作者的博闻强记。因为在历史的、民族的、宗教的、神话的跨度中出入于火葬、土葬、木乃伊、骨灰瓶等各种丧葬礼俗,由此及彼地铺陈这些礼俗的材料使用、过程方法、内在寓意等,有时还加入科学分析,因此,《瓮葬》比《医生的宗教》更丰富、更有趣。但说到底,“瓮葬”依然是令人感到陌生、怪异的冷僻话题。难怪译者说“这是一部典型的怪书”。《布朗传》作者则评价:“这是一本不周世务之作,只在满足人的好奇而已。”
《致友人书》是布朗将一位亡友死讯通知给另一位友人的信,在对亡友生前形状、尘世好恶的回顾中,讨论的是何为良好的一生和生命质量等问题,换句话说,就是人应当如何活着的问题。在此,他回到《医生的宗教》的立场,重申了圣人律己之德,是从死亡出发的劝善之书。
作为导言的《布朗传》自然是了解布朗的最佳渠道。约翰逊博士不但记述了布朗生平,还评价了他的作品,态度不卑不亢,笔法活泼幽默。以致译者缪哲认为自己的译序不足算作导言,因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就这样,由以上四部分构成的长篇随笔集《瓮葬》,既是一个以学问为乐事、以真理为追求的人的浮想,也是一部充满新奇和意趣的作品。
如何愉快地完成阅读?
阅读《瓮葬》,会禁不住感叹布朗的博学和耐心。他长于穿越古今、上下钩沉,史料、教义、神话的使用密集度简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这使得《医生的宗教》注释多达四百几十个,即便篇幅不长的《致友人书》注释也逾一百。
如果边读边看注释,一定特别影响阅读快感,也会打断我们对作品奇思的追随和对文气的体会。倒不妨先忽略注释,径自一路读下去,仅对那些的确感到疑惑或好奇处,才在阅读过程中去注释里寻个渊源。因为就像“瓮葬”这个话题本身涉及的“这些事情知道与否,是无关宏旨的”,注释中那些典故出处对读者而言也不重要,而其意涵往往在文中便能把握。这些注释虽不能排除作者的耀奇之心,但也的确显示出布朗的渊博与严谨,对布朗研究者极有帮助。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布朗随笔集可能还存在一个小小的阅读障碍,就是东西方文化隔阂。因为他使用的材料多涉及西方神学、哲学、文学领域,频繁出现的词汇是《圣经》、天主教、希腊、罗马、意大利、上帝、星相、梦境等,这对有些中国读者而言怕是敬而不亲的。但透过这些,布朗讨论的是时间、永恒、生命、死亡、信仰、品德、良心等人类共同话题。我们不妨将话题材料作为一种视野拓展,因为“高明之士纵其想象,即使以玩物为心,也绝不会无益于知识的。”同时,关注文字背后的哲学体认,欣赏布朗左右纵横的自由表达,便更能够获得阅读的快乐,从而自动跨越文化障碍。这部随笔集,除了知识本身,更重要的是知识讲述方法和那些极富个人色彩的洞见。
另外,对于柯勒律治发现的布朗的“幽默”,也需做一点绕弯的理解。因为总体来说,布朗随笔是深沉郑重的。在《译序》中,缪哲专门指出,布朗的“幽默”是“以性格的‘缺陷’为前提”,是“以性格为代价的幽默”。也就是说,布朗的幽默不是以天性中的宽容和乐观为基底的,也不是一种写作技巧,而是在某些不够机智、不够得体的表现或不自觉的得意中,让人感到的可笑。因此,它不是幽默态度,而是幽默效果。
因长于哲思,布朗随笔自成警句体。思想的深邃、文字的华丽、用典的繁复,让他的作品富含“巴洛克”气质。跟随这位浮士德式追问者,配合新版精美插图,怪书《瓮葬》的阅读自当充满奇妙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