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做活动的时候认识了两位营口的朋友。他们都是之前的北漂,几年之后回到营口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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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营口,他们说:一般人认识营口就两条,一条是1861年《中俄天津条约》营口开埠,地名从牛庄改为营口;一条呢,是现在的鲅鱼圈。
我当时就说,对于我来说,营口的第一印象,是中国红十字会的发源,因为我在《说史记》里写过这个故事。营口站前区的牛庄邮便局旧址,现在就设立了中国红十字会运动发源地纪念馆。
中国红十字会最初倡议于光绪三十年(1904)正月,当时的名称叫“东三省红十字普济善会”,发起人有沈敦和、施子英等。3月10日,沈敦和与著名传教士李提摩太出面,邀集中英法德美五国董事,讨论成立“上海万国红十字会”。
李提摩太当众宣讲本会成立缘由:新近东北爆发了俄日战争。开战前,日本派船前往旅顺、海参崴等处救出本国侨民及别国洋人。开战后,清政府也曾拟派船救出中国居民,但俄国人已经封闭各港口,不许别国船只驶进。由于清政府表示在日俄战争中“保持中立”,所以不便由官方派员交涉。唯有民间成立红十字会,用以拯救中外难民。李提摩太同时宣布,他日前电询当时避难于辽西牛庄(营口)的西方传教士们能否协助救护,传教士已复电表示同意。
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于是日成立。因为中国尚未加入日内瓦条约,所以暂时不能采用“中国红十字会”的名目,只能采用现名。红十字会事分两头:上海总会在海内外大举募捐,同时在牛庄成立分会,救助东北被难人员,总会并分批派出会员赴东北办理救难事务。
整个日俄战争期间,牛庄分会是红十字会的大本营。从这里分发的人员、医药、物资,活人无数。救护人员憋憋屈屈地拿着中、日、俄三国护照,为争取多救一个人,与各方交涉、求情,甚至贿赂。
营口的朋友还说,营口话不怎么被认为是东北话,包括营口这个城市,也不怎么被东北所接纳。我想,这不就是明末以来,东北本身的一个处境吗?
张明扬的《入关》写的是明亡清兴这段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他在资料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发掘,但我觉得《入关》的好处,就是从动机与视角上,能够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能够以大的历史视野来观照这个事情。在《后记》里,张明扬提到近年一直关注东北文学(一个在上海的扬州人,不容易),在班宇、双雪涛、郑执的“东北文学”里,结识了一大群“边缘人”,他们“风尘仆仆,目标渺茫,被时代所抛弃”。正是被这些人物打动,张明扬才想为同一地域不同时代的边缘人写一部书——这批人就是生存在明亡清兴时的辽东人,自称为“我东人”,在历史上被称为“辽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东北(当时称为辽东)就是搅动整个东北亚格局的一个枢纽。生活在其中的辽人会依违在后金、朝鲜与大明之间,一如清末的辽人会依违在大清、日本、俄国之间。张明扬说,辽人是“游荡在辽东的幽灵,他们的自我认同和尊严在明清鼎革被击为齑粉”。
作者动用的资源还不止这些。《楔子》的献辞是“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阶梯”,这句话来自乔治·马丁的《冰与火之歌》——张明扬将明末清初的辽东,看成了《冰与火之歌》里的北境。这是很有意思也很贴切的一个比附。
我们都还记得《冰与火之歌》里北境长城那些守夜人腹背受敌的感觉。南边,首都在燃烧,七国在争战,而长城以外,异鬼正在慢慢逼近。明清之际的辽人也许没有守夜人的忠诚与奉献,但他们的处境是相似的。
我最近出版了《城史记:我读过的十座城市》,有些问题写的时候没有深想,出书之后反而一直在思考:当我们去认知一座城市时,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把握住它的内核、它的灵魂,而不是仅仅了解一些历史或者现实的片段,或是一些旅游或招商的标签?作为个人,我们很难对一座城市进行全面的把握。但是,我们可以将能找到的尽可能多的资源,把所有了解的东西都汇合进来,在显豁的面相之外,挑出一些不那么为人所知的点,深挖一下,组合一下。至少让人能够碰触历史与现实的复杂性,同时也对这座城市有一种更多元的解读。
《入关》这本书,从章节能看到作者的野心,从楔子《北境》,之后的章节分别是《军心》《广宁》《大炮》《朝鲜》《皮岛》《凌迟》《兵变》《称帝》《决战》《天下》,一个个关键词,像一个个钉子一样将这段历史扩展成了一张简略而分明的地图。读了《入关》,你就能更好地理解东北的近代,也能更好地读懂“新东北文学”与《漫长的季节》——一锅历史,加两勺现实,乱炖出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