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很重要,在哪吃很重要,跟谁吃很重要。《爱吃的我们没烦恼》是一次真诚而创新的图文实验,更是一次不拘泥于简单描述,却执着于好吃与不好吃的心灵考问。本书集中探讨身边美食故事,食物的生发之地,以及世间食客的众生相。贯穿始终的,依旧是作者陈佳勇文字中一以贯之的那一抹浓浓的人生况味。
本文摘自书中。
(资料图)
菜泡饭
上海人喜欢吃菜泡饭,不是为了保护肠胃,究其根源,其实是舍不得浪费。剩菜剩饭再搁些新鲜青菜,冬天里吃了尤其舒服,习惯了一地的饮食,也就习惯了这个地方的处事方式。有一年,我记得单位搞活动,那天晚宴,领导、嘉宾来来往往,热闹是真的热闹,作为各种社会关系中的一分子,我们都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各自应该展现的那一面。但是,身体是真实的,身体不会撒谎,你身体不舒服,死扛也没用。我就觉得,身体发冷,虽然还在不停地说话,但就是觉得发冷。好不容易回到家,第二天早上醒来,是个周六,不用上班。但之前就定好了中午在建国宾馆吃饭,各地来的朋友,不去肯定不合适,且饭后还有好几档见面。我有时候也疑惑,我们是否真的需要认识那么多人?当然,这种疑惑是自己问自己,对外讲,就是矫情了。5分钟后,我把疑惑放一边,收拾一番,打车前往建国宾馆。
建国宾馆虽然是个四星级宾馆,但是地处徐家汇,历史悠久,也是非常有名的地方。楼上有伊藤家,日料烤肉,开了十几年的老馆子了。还有平壤玉流馆,正宗朝鲜菜,厨师、服务员都是朝鲜过来的,这家店里的推荐菜是神仙炉和参鸡汤,价格都不便宜。反正全上海的饭店里,让人感觉吃饭最有仪式感,食客神情既严肃又紧张同时还能活泼的,绝对属玉流馆。可惜前一阵子关门了,而且关门也关得静悄悄的。另外,建国宾馆的大堂吧也是上海所有星级宾馆里最朴素的一家大堂吧,我挺喜欢那里的,但最多就点杯热美式咖啡即可。
紧挨着大堂吧的,是一家叫“小上海”的上海菜馆。这家“小上海”,属于你其实不想请人吃上海本邦菜,但又非要吃上海本邦菜时的最佳选择。总之,不会惊艳,但也不会离谱。我一般在那里请人吃饭,都得是非常熟的人才行,说话排第一,菜品放第二。常规点的菜就是冷菜咸菜毛豆、四喜烤麸,热菜糟熘鱼片、面筋煲之类,然后配上油煎馄饨或锅贴。所以,一大桌子的人在“小上海”吃饭,其实是吃不到印象特别深刻的上海菜的,因为确实水平有限。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聚会,把吃放在第二位,那真的还可以。
我对“小上海”情有独钟,全都是因为那次的菜泡饭。记得那天到了建国宾馆,大家都到了,菜也点好了,然后就聊啊吃啊,我实在是没胃口,浑身发冷,被抽空了一般。这时,不知是谁点了一份菜泡饭,满满的一大盆端了上来。我就拿了我的小碗,一碗吃完,又吃一碗,身体暖和起来,然后再吃一碗,身体又暖和一些。吃到最后,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这菜泡饭真是救人命啊,大汗一出,浑身通透!时至今日,我还是很感恩那碗菜泡饭,但那时候终究太年轻了,身体好了之后,又是高脂肪、高蛋白的,全是滋味第一、身体第二。若不是今年春节里,被那个哈斗狠狠地折腾了一把,我也多少淡忘了往昔的这份深情厚谊,淡忘了那碗菜泡饭的朴实无华。
大排面
大排面,是上海街边小店里的普通食物,当然比起阳春面,它又显得高档些,因为毕竟有一块大排。至于大排的做法,基本上就两种,要么红烧,要么面拖,其中红烧居多。因为是特别寻常的东西,故而没有惊艳,只有亲切。时间久了,便总惦记着这份亲切。
吃大排面,有两种比较极端的吃法:一种是先把面吃完,然后再慢慢地享受那块大排;还有一种,就是先把最好吃的那块大排吃完,再慢慢吃面。据说这两种吃法,寓意着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或苦尽甘来,或及时行乐。在我看来,这里面也没啥人生道理,就是计划经济烙印太深,明显地缺肉吃。我的记忆里,也有计划经济的尾巴,小时候家里还有各种肉票、布票、肥皂票,但很快就过去了,所以也没缺过肉吃。至于怎么吃大排面,总归是一口大排一口面嘛,物质丰富、口袋有钱的,那就大排面加素鸡加酱蛋,且放纵着吃吧。
大排面在很多场合,算一种“标配”。小时候家里老人祝寿或者周围邻居爷爷奶奶过“大生日”,必要准备大排面分发各家。同样的大排面,各家的烧法也还是有区别,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家总归要把对方的大排重新回炉,对于那种完全烧过头、肉质硬邦邦的大排,就只能摇头,表示可惜了。
一般饮食店里的大排面,为了节约成本,大排总是拍得很薄,再裹上点儿粉,吃起来口感很嫩。这大排看似很大,其实分量并没有增加,因为那是真的薄呀。与之相比,家里的大排面量多实在。
大排面有其地域性,出了上海,即便是在杭州,同样都叫排骨面,做法也有差异。至于到了北方,多的是牛肉拉面,或者炒拉条、炒面片,鲜见大排面的身影。上海的大排面,关键是要有大排,没有了大排,自然也就没有大排面这个说法了。但到了北方,那是真的没有大排,更不要说大排和小排的区别了。
我当年到北京上大学,充分体验了这种南北差异。你说,来一份花菜炒肉片,食堂师傅说,这叫菜花炒肉片;你说,师傅给我两个肉馒头,师傅扔给你两个馒头,你吃啊吃,吃到最后也没吃到肉,你问师傅馒头里为什么没有肉,师傅说有肉的那叫包子,肉包、菜包、豆沙包,知道不;你跟师傅说,我们上海把里面没有肉的叫淡馒头、淡包子,师傅说,同学你跟我说相声呢!
关于这个“大排、小排和排骨”的问题,后来我仔细研究过。尤其是逛过北京的菜市场之后,我发现,北京之所以没有大排,核心在于南方、北方卖猪肉的,对于猪的切割方法不同。为了说明什么叫大排,我不得不举起右手假装成刀的样子,在自己的身上比画:你看,这么切,是蹄髈,就是你们所说的肘子;然后,这么切,就是上海的大排,这么切,就成了你们北京炖排骨的那种排骨了。每每想到这些趣事,依旧生动,依旧自己也会笑出声来。
奶油小方
如今在上海,各式蛋糕店层出不穷,什么布丁界的爱马仕,精致独立品牌,各种花样都有。但如果你要求我只能推荐一款蛋糕,那我大概率还是会选红宝石的奶油小方。这奶油小方吧,味道一直保持稳定,蓬松的蛋糕坯子里夹杂着碎碎的菠萝颗粒,选用的奶油,甜香不腻,再加小樱桃点缀,小小一块,绝对是有干货不张扬的典范。
话说红宝石于1986年成立,能开到现在近40年还生意那么好,确实不易。说起来,红宝石也算年轻的老字号了,但在上海,还有更老的老字号。但这些老字号餐馆和食品店,其实很大部分吃的是怀旧。我有一次带小朋友去云南路某西餐馆吃饭,生意呢,还是不错的,爷叔阿姨一大批,外加好多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把店堂坐得满满的。我点了炸猪排、蒜香面包和罗宋汤,全是我家小朋友平时在家爱吃的东西。怎奈这炸猪排实在硬得咬不动,蒜香面包也硬,罗宋汤尚且可以喝喝,我感觉,这餐饭也就这样了,与美食体验差距实在太大。
但话说这奶油小方,却深受我家小朋友喜欢,若干年后定能成为他美好的食物记忆。于我自己,奶油小方虽好,但也不能贪吃。有一年在吴江路美食街等我家领导下班,那时候红宝石卖奶油小方除了单块装、两块装之外,还有三块装,因我喜欢吃,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三块装的。先自己站在路边,一分钟不到就干掉一块,心满意足,把盖子盖好,心想余下那两块要一会儿一起分享才好。然而夜色将至,实在没忍住,想着反正一会儿要分享,先把我名下那块吃掉吧。于是,我打开盖子,站在路边又用了一分钟吃掉了第二块奶油小方。看着眼前剩下的第三块奶油小方,内心却犯难了,料到接下来要被臭骂一顿“侬只胖子一个人要吃两块奶油小方啊,猪猡啊”,想着干脆也别留啥罪证了,索性把第三块也吃掉算了。于是,我就这么吃掉了整整三块奶油小方。后来吃晚饭的时候,我家领导问我,今天你好像胃口不大好嘛,我只好哈哈哈一阵打马虎眼。这是我目前为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连吃三块奶油小方,印象深刻。
洁癖食客
孙女士是我认识的最有洁癖的食客。
在我的印象中,孙女士每次点完菜后,总要加一句“所有菜,不要葱姜蒜,不要加味精”,这句话是标配。但如果认为孙女士的要求仅仅就是这一句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接下来整餐饭都将是无休无止的“你来我往”,每次吃饭,不到领班经理或行政大厨出来当面致歉,这饭就不算结束。
点完菜之后,照例就是上茶水或饮料,一般而言,玻璃杯上哪怕稍微有点儿不干净,孙女士都会义正词严地指出。所以,我总是盼望玻璃杯是晶莹剔透的,茶杯是雪白且带着开水烫过的有余温的,否则耳边的唠叨永不停歇。如果点鲜榨果汁,总有掺水的嫌疑;如果点了一壶茶,总觉得店家的茶叶不够好。为了避免孙女士质疑果汁掺水或茶叶不好,我一般都会说喝罐装的苏打水,或者再干脆一点儿,喝白开水。
但总归还要吃菜,不可能只喝白开水啊。我最怕孙女士点鱼,尤其是东星斑之类价格贵的鱼,因为挑剔的食客总会质疑这条鱼是不新鲜的。你点个西湖醋鱼,顾客说要退,店家也就退了;你点个清蒸东星斑,顾客说要退,店家不跟你拼命才怪呢。即便不去评判鱼的死活,单就这清蒸东星斑时间没把握好,不够嫩,也是一番说辞。
有一回,在上海衡山路、吴兴路上的绿丰花园吃饭,孙女士做东。上海这种老洋房里的餐馆,比较接地气的还属绍兴路上的“老洋房”,其余的此类饭店大多价格贵,吃的是环境,菜品虽说也不错,但终究价格贵。绿丰花园,便是有名的贵饭店。席间诸位,都是孙女士的熟人,知其脾性,便都不吱声,孙女士点啥咱就吃啥,千万不要多言语。这种饭店,点贵的吧,性价比低,点相对便宜的吧,性价比更低。清炒鸡毛菜,收你98元,你说性价比低不低?反正我依稀记得,那餐饭所点的菜,属于平易近人但略有惊喜,席上因为有女士,所以还点了一道名点,算略微破费了。
临到结束,上了果盘,我总觉得这餐饭还欠缺点儿什么。除了惯常的“不要葱姜蒜”,而且已经更换过两次玻璃杯,服务员也来来回回被教育了几回。果不其然,重头戏终于还是在那份果盘上爆发了。我记不得那份果盘是赠送的还是收费的,反正里面七七八八的有火龙果、杨桃、提子,打底的是西瓜。孙女士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你们这么贵的饭店,果盘就这么安排吗?你们知不知道西瓜是所有水果里最便宜的?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的西瓜?听闻此言,饭店的服务员彻底蒙圈了。我们则瞬间笑出声来,好比拔火罐,终于拔掉了最后一个罐,这顿饭也终于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