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礼尚往来
上回说到,晚宴风波过后,神里绫人仔细地审时度势了一番,决定主动出击并布下了相当胆大周密的计划,以便为日后进一步的行动做好铺垫工作。这天上午,天气依旧晴好,温和明丽的阳光鼓足了劲儿将冬末大地上残余的寒气驱散干净,成块的积雪早已消融,枯黄斑驳的杂草丛间若有新绿萌动,山林里远近高低的鸟儿们在啾啾欢唱,大有冬去春来之势。
“托马,我们的朋友可都联系好了?”
“回禀家主大人,昨日依照吩咐邀请函均已发出,今早便收到了回复,他们一听是家主大人亲自邀请,都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现在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家主大人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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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是!”
两三分钟后,绫人和托马出了社奉行本部阁楼来到前庭,沿着长长的木廊往屋敷外行去。忽然,二人的脚步在距离大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齐停了下来——是绫华,她正从大门外迈步走进来,出现在长廊的尽头,一个人挡在了他们的面前,用一种看上去既担忧又有些愠色的目光看向她的哥哥和他的贴身侍从。
“呵,绫——”
“兄长难道又打算亲力亲为孤身犯险吗?”未待绫人喊出她的名字,少女果断地将对话的主动权抢了过来。
“绫华,你忘了?之前我和你说过,决不再贸然犯险。今日我只是去拜访一位必须亲自会见的朋友,他的事情关系到社奉行和我们这个家的未来,绫华的话应该能够理解兄长,对吧?”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他那微笑的脸上透出一股冷静的威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来搪塞我?”绫华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修眉微蹙,一对好看的圆眼睛泛动着涟涟波光,“绫华不笨,绫华知道哥哥不想让我担心,可是,可是……”
少女哽咽了,她说不下去,她不能也不敢想象那种可怕的事情的发生。对她而言,哥哥——神里绫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亲人了。
“绫华,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可有失大小姐的身份哟!”绫人迈步走了过去,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极为温柔,“绫华的确非常聪明,在某些方面甚至连我也会感到自愧不如。绫华,看着我,哥哥希望你能明白,眼下这些事情必须由我去完成,这不单纯是私人恩怨、家族兴亡,更关系到整个稻妻的未来。绫华自幼饱读诗书,一定深知家国大义,你觉得哥哥会就此偏安一隅而置大局于不顾么?嗯?”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抽抽搭搭地忍着泣意,一边用可怜巴巴的委屈眼神望着绫人,一边用右手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角。
“况且,既然是兄长我亲口向你所作出的承诺,便一定不会食言。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有事的。”这一次他的语气的确轻松了不少。
“这样的话,我也要去!”绫华有些任性地说道。
“绫华小姐……”
“呵,你怎么可以去呢?”
“绫华也想为兄长、为神里家做点什么……”
“这样啊……”绫人叉着手稍作思虑,“我不在的时候,向小春婆婆她们学习管理家中的日常事务,对于绫华来说想必不算什么难事,对吧?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些事情,从中积累的经验说不定会在以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数秒过后,绫华松开拉着绫人衣角的手,情绪渐已恢复稳定。就在这个时候,小春婆婆领着几个人从一侧的石子路走了过来——薰小姐也在——这位在神里屋敷工作了将近三十年、年已逾六旬的老管家,身体依旧硬朗,逢人笑口常开。
“今天好热闹啊,隔着老远就听见殿下和小姐的声音哟。”
“小春婆婆。”
“家主大人,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吩咐我这老婆子?”
“是——”
“是我有事要麻烦小春婆婆!”绫华再一次打断了绫人的话,接着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那位老管家的身边,非常有礼貌且带着些撒娇的语气道,“小春婆婆。”
“诶,绫华小姐,说吧,是什么事啊?”
“我希望婆婆能教我如何管理家中的事务,绫华全都想学!”
“是嘛哈哈哈!”
“难道婆婆不相信绫华么?”
“不不不,婆婆这是高兴呀!绫华小姐打小就聪慧过人、知书达理,如今能有这番心意,真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呀!”
恭敬立在一旁的薰看着干劲十足的绫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绫人托马二人,同时发觉到大门外正停着的马车,浅浅地笑了笑。
“好吧,那就这样了。小春婆婆,绫华就麻烦您多费心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耽搁。托马,我们走。”说完,绫人便转身往外走去。
“是。”
“好,好!绫人殿下、托马大人慢走。”
“兄长——”在二人即将登上马车之时,绫华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绫人随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她,“早些回来。”
“嗯,知道了,中午之前我便会回来。”
他微微点了点头,那种轻松温柔的语气以及脸上浮现出的淡淡笑意,似乎的的确确不同于上次。
“驾,驾!”
咯噔咯噔,叮铃叮铃,尊贵的社奉行官用马车沿着平缓的山间车道,向位于鸣神岛稻妻城中大久保信的宅邸快速驶去;车上,不过绫人、托马与驾车车夫三人而已。
大约两刻钟后,绫人乘坐的马车进入了稻妻城,在约定的馆驿前同二十余名来自不同报社的记者、工作人员汇合,下车见面时,众人皆尊呼其殿下。一番简短而热闹的致谢辞后,所有人一齐登上早已备好的数辆马车,长长的车队沿着人来人往的熙攘街道不紧不慢、浩浩荡荡地行进着。那蔚为壮观的阵势,一路上引得男女老幼纷纷翘首观望,内心暗暗惊叹,甚至有一帮格外顽皮好奇的小孩儿紧跟在车队的左右,他们蹦蹦跳跳地哼着稚嫩的童谣,充当起了欢快自由的志愿仪仗队!
一刻钟后,这支热闹且不寻常的马车队伍兜兜转转到达了目的地——大久保信居住的豪华宅邸。纷繁有序的马蹄声,咕噜不停的轮毂声,轻摇微晃的车厢声,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在爬满了绿植花卉的高墙铁栏外一字排开停了下来。
“是什么人未经同意就擅自把车子停靠在这里啊,我可不记得我家主人今天邀请了什么客人?”
这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循声从一扇高大的镂花铁门的偏门走了出来。他也穿了一身典型的外国服饰:上身是雪白的衬衫和乌黑的背心,胸前系了一条酒红色的领结,再套上一件修身的燕尾服,下身是干净笔挺的黑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锃光瓦亮的尖皮鞋,举手投足优雅得当、干净利落,说话间便来到了马车队伍跟前。
“大久保先生不曾邀请,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
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只见从前排马车的车厢里头不慌不忙探出身子并走下车来的人物,竟是年轻的神里绫人、上任不久的社奉行一把手——众人随后也收拾收拾下了马车——刚才脸上还带着怒色、理直气壮的男管家,此时立马将慌张的神色稍作收敛,转眼手脚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原……原来是神里大人,小人不知,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他卑微地躬身奉承道。
“看来你就是这里的管家了,对吧?”绫人迅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问道。
“回大人,正是。”
“方才,你说我们未经同意擅自停车,那好,绫人想麻烦管家阁下现在速速去通报大久保先生,就说神里绫人——哦对了,还有他的一群报社朋友们一同前来登门拜访,不知是否表示欢迎。”
“是。”
“我希望在两分钟之内得到答复,去吧。”
“遵命。”
管家转身迅速离去,果然,不到三分钟他便回来了——跟在大久保的身后——沿着光滑多彩的细石子路,二人健步如飞一般朝大门外赶来。
“哈哈,绫人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开门,打开大门!”
隔着大老远,大久保便习惯性地张开双臂高声欢迎道,随之,那扇高大的黑色镂花铁门在两名守卫的合力下被徐徐推开。
“前几日收到大久保先生的书信和慰问礼品,我曾听闻有句话叫做‘礼尚往来’,于是今日特意亲自回访,希望没有造成什么不便。”绫人直面距他两步远站定的大久保信,微笑着轻松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啊?哈哈哈,绫人殿下,你肯屈尊来我这不起眼的小地方,实在是让人觉得蓬荜生辉啊,哪里有什么不便之说呢。”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摆出的是一副热情和善的神态,可内心却分外不悦,且时刻保持着戒备。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此时托马就站在绫人的身后,用一种极不对付的犀利眼神紧紧盯着他,虽一言未发寸步未挪,却足以震慑旁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大久保先生谦虚了,如果说这儿都算是小地方的话,那恐怕整个稻妻都难以找到第二位商人敢说自己的私人宅邸大了。”
“哈哈哈!”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几声,“绫人殿下,我呢向来为人低调,不喜欢把物质的一面展示出来。正所谓‘树大招风’,小心谨慎方能驶得万年船哪,你说对吧,尊敬的绫人殿下?”
“确实如此。”绫人很清楚大久保是在故意戳自己的痛处,他停顿了一两秒,面不改色地回应道,“我接手社奉行大权不过数月,起初,各项工作规划尚有疏漏不足之处,再加上自身资历浅薄,时常忧虑不能轻易服众。”
“诶绫人殿下,你这不也是谦虚了嘛!殿下尚未接任之时,众人便早有耳闻,都说神里家的大公子才华横溢、机敏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对吧诸位?”
大久保向不知不觉围了上来的报社记者们问道,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气氛忽然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过奖,过奖了。”绫人接过话语权,“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如果想成就一番大业,必须要依靠大家的力量,尤其是像大久保先生这样默默无闻的实干企业家。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到阁下的事迹和精神,所以,绫人便自作主张将这些报社的朋友们一一请来,不知能否简单地促膝共叙一场?”
大久保信盯着泰然自若的绫人看了一小会儿,随即摊开双手哈哈一笑,故作爽朗地回答道:
“既然是绫人殿下的一番美意,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各位,请!”
于是,在豪宅主人的带领下,绫人、托马以及一众报社工作者共二十余人的队伍,先后通过那扇高大冰冷的铁门,进入到那格外广阔美丽的庄园之中。一路上,人们走走停停,或谈起个人轶事(可以让公众了解的那一部分),或欣赏别致景色(大久保似乎对自己的艺术品味出奇自信),绝口不提商政之事,整体气氛意外地自由融洽——除了一点,未经允许不准随意拍照或是摄影——竟不像是有着血泪深仇的两股对立势力站在一块儿会上演的情形。约半个钟头后,大久保将众人请到庄园中央的白色别墅,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宴客厅内稍作休息。
“绫人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大久保忽然走到绫人身边,客客气气地询问道。
“好啊。”绫人不假思索回答道,二人便往厅外去,这时一旁的托马也下意识地想跟过来,“托马,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
不多时,绫人跟随大久保信来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各自在一把黑漆雕花梨木椅处落座,隔着一张圆桌斜对着。这里十分地美丽安静,没有市井喧嚣,也没有莺莺鸟语,耳边只依稀听见从不远处的楼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对于此二人而言,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不知绫人殿下觉得我这地方如何啊?”
“多有妙处。”
“果然有眼光!要是整个稻妻都能似这般美丽优雅,那该多好啊。”
“我倒是觉得稻妻本身就足够美丽,我相信很多人都深深地爱着她。”
大久保冷笑一声,稍稍停顿了几秒钟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敢问殿下,你今天来我这里究竟有何贵干?”。
“呵,我以为带了这许多人来,自己的意图应该已经非常明显了,大久保先生。”绫人笑笑回答道,“莫非,你猜不出来?”
“我佩服你的智慧和胆识,绫人殿下,但是不要忘了,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实现心中的理想。”他半打趣半试探地说道,“如果那天晚上秋水亭的袭击事件其实是我一手安排的,殿下今日岂不是自投罗网?”
“呵呵,大久保先生好风趣、好幽默!”绫人停顿了一两秒接着说,“自然,不排除那种可能性,只是——”
“只是?”
“大久保先生向我表示出的诚挚善意,以及宝贵的爱女之心,使我不得不打消这种念头。”
“是嘛。”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薰,她还好吧?”
“我已经让薰小姐暂时留在社奉行了,当然,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好,好啊……”
一提到和薰小姐有关的话题,这个态度一贯强硬的男人明显变得柔弱了几分。
“那是什么?刚才围墙上似乎有个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隔着凉亭和几道树影,绫人将目光投向远处。
“有吗?”
“像是个人,又像是只猫。”
“殿下看错了吧,我这庄园戒备森严,不可能会有蟊贼能够轻松潜入的。”他顺着绫人的视线朝那儿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信心十足地摆手说道。
“是嘛。像大久保先生这样的人物,居住的地方应该保管着不少机密吧,严加防范的确大有必要呢。”
“机密?我能有什么机密,即便是有,也早就献给了稻妻。”
“好吧,今天的拜访差不多就到这儿了。”绫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久保也随即离开座位,“感谢大久保先生的友好款待,要是日后我们也能像这般往来,那就好了。”
男人笑了笑,没打算正面理会绫人刚说的话。
“绫人殿下不肯赏脸在我这里吃顿午饭吗?”
“这怎么行呢,我已和妹妹约定好中午之前便要回去。”
“好,好……请。”
随后,众人在大久保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这座庄园式的宅邸。对于受到邀请参与今日造访之事的报社人员来说,他们的确收获不小。。午时之前,绫人与托马乘坐着马车顺利回到了神里屋敷,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的绫华欢喜地迎了上来。
“绫华小姐,我们回来了。”
“怎么样,哥哥没有骗你吧?”
“嗯!”
午后,早柚奉命来到社奉行本部向绫人报告,交待的侦查任务已经初步完成,除了好像不经意被某个人瞥到了一眼以外,期间没有遇到任何的问题。绫人拿着早柚递过来的侦测图纸以及相关的简易情报,那座宅邸如铁桶一般严密,进去之后却并没有发觉出什么异样,暂时无法从中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难道,自己的判断出错了?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看来想要对付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制定好打持久战的策略,或许已经成为了不得不考虑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