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杨健最新出版的《名言侦探》一书带来的阅读乐趣,不完全在于最后到来的结论,而在于其“破案”的全过程。破案需要敏锐的直觉,更需要智慧,更多的是需要花很多笨功夫去考据,不辞辛苦地考据才能称之为“做学问”。
20多年前,杨健还是一名体育记者,那时的海外足球新闻大都在写战报,写得多了就显得枯燥,为了让版面读起来有趣,他也会借题发挥,编写一些语焉不详、出处不清的体育界名人名言。对这段经历,杨健毫不讳言自己本身就曾经是个“坏人”。 以前的“坏人”,现在的“侦探”,没有谁比杨健更“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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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人调侃杨健的“侦探”:如同经常作弊的学生后来当了监考老师,抓作弊一抓一个准。
时下的名言范围具有更强的迷惑性,《名言侦探》选中的名言没有纳入微博上广为流传的鲁迅、莫言、张爱玲等作家的假语录,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知识分子、媒体人和网友经常在社会话题中引用、听起来完全正确又掷地有声的公共性名言。无疑,从这些句子中更能瞥见不断变迁、暧昧复杂的社会心理。
事实上,很多“名言”是那么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人们的心里,被毫无质疑的信任、引用,比如书中提到的那句情怀爆表的话: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这句话最早出现在《陈虻,我们听你讲》一书的前言部分,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一位教授在书中序言中写道:“正如陈虻多次引用的卡里·纪伯伦那句名言:不要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正因为这句话,此金句的版权遂成定论,网络上还出现了更权威的说法,此金句出自卡里·纪伯伦的诗《先知》。
杨健通读了这位黎巴嫩诗人诗选中的《先知》,根本找不到这句话,搜索整本诗选,依然毫无收获。“侦探”还不死心,又搜索了《先知》其他几个重要译本:冰心译本,查无;伊宏译本,查无;钱满素译本,查无。“侦探”又地毯式地搜索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纪伯伦全集》全文,还是没有发现那句所谓的名言。至此,“侦探”还不死心,又在英文网络以各种关键词的组合方式进行搜索,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才宣布此语与纪伯伦无关。但是,“侦探”给出了一个善意的推测。他写到,事实上,纪伯伦诗歌里有不少近似意象的表述。“出生的岛、入港的船与等候起风的帆,是哪一种意象触动了理想主义者陈虻?”
“侦探”的过程是探真,但从历史庞杂的史料中找出一句话的精准出处,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具有挑战性。
还有一句广为流传的来自丘吉尔的名言:“我打仗就是为了捍卫人民罢免我的权利。”在传说中,这句话始于“二战”结束后,丘吉尔对斯大林的一句精彩回怼。这听起来十分合理——发言者在波茨坦会议开幕后到7月底英国大选结果出炉之前,才有机会发生这段对话。杨健翻遍了关于那段时间内两人的史料记录,发现并不存在这句话。此后,直至斯大林逝世,他和丘吉尔再也没有公开见面的机会。
在书中,杨健没有简单地原谅把这句名言强加到丘吉尔头上的“热心人”,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依着丘吉尔自命不凡的性格,他若真同斯大林有过这次语言交锋,是断不会允许自己的传记作者将此遗漏的。”
在《名言侦探》一书中,还有很多类似“名言认名人”的现象,比如,“你可以暂时欺骗所有的人,你甚至可以永远欺骗一部分人,但你不能永远欺骗所有人。”尽管经不起推敲,但人们还是愿意将其放在林肯名下;比如,“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并非钱锺书所写;比如,一遇到公共事件,自媒体都喜欢引的那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也不是出自伏尔泰之口;再比如,“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了真理”,作为纳粹的戈培尔确实十恶不赦,但他也真的没有说过这句话……
敢于向脍炙人口的“名人名言”动刀子、深究,没有趣味、勇气和功力三样是难以支撑的,人们喜欢把名言挂在“像是说出它的那个人”名下,说穿了就像穷人总想傍大款,或者一心嫁给高富帅,很多句子虽然美丽,但不能掩盖历史本来的真相。莫言发文章辟谣说:“你这么好的诗寄在别人名下,在网络上流浪,实在是太可惜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名言侦探》可谓是一本沮丧之书,因为名言出处不以人们良好的意愿为转移,书中的38条名言中,有些名言被杨健侦探后,证明了“它不是谁谁说的”,但是也没有确认“它就是谁谁说的”。还有一些,侦探自认为找到了原创者,只是文字和叙述的含义相同而已,缺乏足够的说服力,进而显得有些牵强,“侦探”没有把案子办成铁案,反而成了无头案,这不能不说是天大的遗憾。
尽管令人沮丧,但“文字侦探”杨健在为这些语录正名,指出了历史的真相所在以及寻找的方向。正如有人所说,一旦假语录甚嚣尘上,“劣币驱逐良币”的乱象下,丰富的文本与深入的思考便难免缺位。我们完全可以在《名言侦探》中,一一审视自己熟悉的许多名言,其背后真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