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纪,胡椒贵如黄金,因而也被称作“黑金”。史学界普遍认为,以胡椒为代表的香料在中世纪过渡至近代期间,扮演了类似催化剂的角色。甚至海上新航路的开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人们为了避开被垄断的欧亚商路,寻找更便利的海上贸易通路的“副产品”。换句话说,胡椒虽小,却串联起商业、海运、科技等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贯通了从过去到现在的时间轴。我们每个人都直接或间接地被它带入历史的棱镜中,见证了一个隐藏在跨国商品贸易中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如今,胡椒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身价,回归了食材的本分。这个关于返璞归真的故事是如此跌宕起伏,但其背后的隐喻却从未改变:科技在进步、经济在发展、人类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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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穿越回中世纪,成为一名游走于欧亚大陆之间的商人,你会贩卖什么货物呢?丝绸、瓷器,还是茶叶?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赚钱的。
最赚钱的是“香料之王”——胡椒。
没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熟悉的调味料胡椒。
黑金
很多历史画作都描绘了这样一幅场景:桌子上放着一个小而精致的天平,天平的一侧放着一小撮胡椒,另一侧则放着黄金。几位衣着光鲜、看起来就很有些身价的人,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称量着。
也难怪他们如此这般。在中世纪,胡椒被称作“黑金”。在亚洲很多地区,其价值约等于同等重量的黄金;在欧洲,甚至比黄金更加昂贵。
因为价格高昂,胡椒大多按颗称重进行买卖。如果有人“胆敢”用盘子盛放,那定是富豪无疑。相传1468年,欧洲公认的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勃艮第公爵卡尔举行婚礼晚宴,一次性订购了380磅胡椒。有宾客回忆说,不仅当天的食物够辛辣,连饮料里也加入了胡椒。餐后,桌子上还华丽地摆上了一大盘香料,供大家直接品尝。就这一出,便把前来道贺的各国贵族都惊呆了。
如果说传闻不值得一信,那史料就可靠多了。据记载,7世纪的时候,有些黑心商人会在胡椒里掺杂银屑以增加重量。拥有大量财富的人则被称为“胡椒袋子”。直到今天,法语、荷兰语里还有“贵如胡椒”的谚语。
有趣的是,直到半个世纪前,胡椒依旧“出圈”。1976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访问美国,在纽约大教堂举行的仪式上,女王郑重地接受了279粒胡椒,象征美国偿还了自1697年以来欠英国279年的租金。不知道英语中“peppercorn rent”(“胡椒租金”,一般是指低于一般行情的租金或者象征性的费用)的说法,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因为稀有且昂贵,胡椒还曾经扮演过另外一个角色——货币,不仅可以用来交税,发放薪资、军饷,甚至还被很多有钱人家“储蓄”起来,当作女儿的嫁妆。
通常来说,能够成为实物货币的物品都具备四大特性。第一,接受度要高,出了这个村就没人认识的东西绝对不行。第二,价值稳定,像胡椒这种能够锚定黄金的更好。第三,价值均匀可分,就是要易于切割,且无损于价值。这个不用担心,胡椒从古至今一直很“小只”。第四,轻便和易携带,胡椒同样完胜。
正因为如此,胡椒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财富的象征,“黑金”之名实至名归。
临界
追溯胡椒的故事,得从印度说起。
根据史料记载,胡椒原产于南印度西海岸的马拉巴,也就是今天的喀拉拉邦一带。早在公元前3000多年,它就被用于印度的烹饪中。
印度不仅是胡椒的原产地,也是历史上胡椒及其他香料最重要的转运地。
早在公元1世纪,罗马人就开始在印度西海岸的港口做胡椒生意。印度的梵文古籍中就有“罗马商人来时带着黄金,走时带着胡椒”的记载。那片海岸上的港口,也因此得名胡椒港。
今天回头来看,谁是第一个“吃胡椒的人”应该已经成为永久的谜了,只知道西方世界里最早开始食用胡椒的是古罗马人,之后便迅速风靡欧洲。
究其原因,大体应该是三点:
第一是调味。在中世纪的欧洲,几乎没有什么辛辣味道的植物,这也导致大多数人的日常烹饪只能用粗糙形容,加点盐就能做一道有滋有味的菜了。直到来自东方的香料传入,欧洲饮食的口味才丰富起来。
第二是医疗。在罗马帝国时代,胡椒有如现代的阿司匹林,是治疗疼痛和其他多种病症的“灵丹妙药”。如果有人腹泻或者被毒虫咬伤,喝胡椒水或是涂抹胡椒粉就是当时最顶级的疗法。
第三是防腐。说防腐其实有些夸张了。早年间,因为没有冷藏及保鲜技术,人们经常被迫食用已经发臭的肉类。后来有人发现,如果提前用胡椒涂抹肉类,不仅可以提鲜增香,还能明显延长存放的时间,或是掩盖腐臭的味道。这也使得当时很多流行厚葬的国度,开始用胡椒给尸体防腐。
胡椒的用途如此之广,可要获得胡椒却千难万难。
胡椒这种作物喜欢高温、潮湿、多雨的热带地区,欧洲的温带海洋性气候虽然湿润,但是夏季偏短、日照不足,气温也不达标,注定与胡椒无缘。
种不出来就只能买了。可欧洲距印度“十万八千里”,要贸易就必须经欧亚航路,转运好几次才行。问题是从公元8世纪初开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面积虽不大但商业地位极高的威尼斯几乎垄断了整条商路。二者打打合合多年,早已形成“默契”,资源共享、收益分成,其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于是,每一次转手就会加一次价,转啊转啊,胡椒就妥妥坐稳了奢侈品的地位。
当欧洲贵族也在胡椒价格面前胆战心惊时,心理临界点被突破了。
变局
马克思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资本如果有50%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100%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当一群人连死都不怕,坚决要去做一件事,历史的走向必然会发生改变。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威尼斯之间的“默契”,就是一种改变。奥斯曼土耳其一方的强大自不必多说,历史上凡敢冠以“帝国”之名的,无一不是狠角色。当时的威尼斯也不差。作为西欧到地中海沿岸的贸易中转站,威尼斯充分体验到了做中间商挣差价的快乐,赚得盆满钵满。凭借巨资“砸”出来的全欧最强雇佣军,小小的威尼斯与大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生生“硬杠”了200年。钱已花冒、血已流干,“默契”成了剩下的唯一选择。
海上新航路的开辟,也是一种改变。
史学家沃尔夫冈·西维尔布希在其著作《味觉乐园》中写道:“香料在中世纪过渡至近代期间,扮演着某种催化的角色。”“历史告诉我们,对香料的渴求像今日对能源的欲望,足以使人动用武力。”
很多史学家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们认为,当年葡萄牙人开始下海,就是为了打破以胡椒为代表的香料贸易垄断,找出一条单纯由海上即可抵达印度的路线。还有观点认为,著名的东印度公司之所以能发展成世界上第一家股份公司,源头也是中世纪的香料商人进口并分销香料,尤其是胡椒。
真正称得上“实锤”的史实是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哥伦布一生的梦想就是找到通往香料王国——印度的海上航路,只不过因为走错了航线,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美洲。这也是美洲土著居民会被称为印第安人的原因所在。这是音译的结果,如果直译,即为“印度人”。
其实,照笔者看来,说胡椒推动了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不过称其为诱因应不为过。毫无疑问的是,对财富的渴望确实是推动船行下海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或许真如正史所言希望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自己的宗教信仰,或许是太渴望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比黄金更昂贵的胡椒,或许是对东西方商路阻断的愤恨已不可抑制,或许是开疆拓土的野心喷薄欲出,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各自的权重占多少,欧洲人毕竟开始了探索的征程。
新航海时代开启了,地理大发现也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各大陆之间的联系拓展了人们的眼界,促进了文化的传播与交融,也给无数文明、国度带来了深重的苦难。世界历史由此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内。
佛语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胡椒虽小,却串联起了商业、海运、科技等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尽管我们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胡椒是怎么长出来的,却直接或间接地被它带入了历史的棱镜中,看到了一个隐藏在跨国商品贸易中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如今,地球变成了“村落”,商贸成为各国间最寻常的交往方式,胡椒也失去了昔日的身价,回归了食材的本分。这个关于返璞归真的故事是如此跌宕起伏,但其背后的隐喻却从未改变:科技在进步、经济在发展、人类在成长。
一个相当有趣的事是,今年年初,已经“过气”许久的胡椒又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胡椒被排除在了奥运会饮食名单之外。因为胡椒中含有“去甲乌药碱”,具有类似兴奋剂的作用,因此被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列入禁用物质。
那些曾经为了胡椒一掷千金的贵族已经故去。如果他们能活到今天,听到有朝一日“黑金”竟被“嫌弃”至此,应该会长喷几口老血吧!
有首歌的歌词说:“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是的,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