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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在朋友圈刷到一篇作家刘庆邦的散文,写得挺长,说的是随身佩戴的一块玉失而复得的故事,他去郑州一家书店宣传新书,回北京之后发现那块玉做的平安扣儿丢了,想不起丢在哪儿,又不好意思因为这件小事给别人添麻烦。但经过5个多月的时间,他对那块玉日思夜想,难以放下,于是忐忑向书店老板提出寻玉的请求,结果那块玉被从酒店床下找了出来,“平安扣儿不像我那么激动,它玉容玉面,平平静静,仍和从前一模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记得看到这儿的时候,内心一阵狂跳,刘庆邦把与一块玉的重逢,写出了相依为命的味道。当时心想,小说家写散文,果然也能写得一波三折、动人心魄,要是能多读到一些就好了。现在,这篇写玉的文章,收进了刘庆邦最新出版的《到处有道》这本书里,在这本由莫言题写书名的新书中,共收录了50余篇文章,从写作日期看,这些文章是他近20年来的散文集结,虽不算多,但大致足以管窥到一名写作者的生活全景与心灵全貌了。

作家李洱曾说,“小说家的小说不一定要看,但是小说家的散文一定要看”,这句话一语道破了“小说家散文”的看点所在,小说家喜欢虚构,往往会把自己深藏在故事背后,读者可以看到小说的精彩,却很难更为直接地发现作者的本来样貌,所以,小说家总是带着一点神秘色彩,而读者又期待着这份神秘被打破,让小说家站到前边,好使得人们能够仔细地打量他。有的小说家“惧怕”这种打量,所以不愿意写散文袒露自己,但这些年来散文出版重现活跃景象,没有出版过散文集的小说家已经不多了。

读完刘庆邦的《到处有道》,能明显觉察到,身为小说家的他,和作为散文家的他,还是有不小区别的。读过刘庆邦不少小说,尤爱他的中篇《神木》。这两年他长篇新作不断,分别有《女工绘》(2020年)、《堂叔堂》(2021年)面世,创作精力旺盛,创作成果斐然。刘庆邦的小说作品,有着专属于他自己的腔调,他的小说时常通体散发着煤块般的朴素之光,有着苦难的基调,但也有着乐观主义的明亮。读多了他的小说,再进入他的散文世界,于是便有了同老朋友对谈般的亲切,在《到处有道》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个爱喝酒、爱旅行、爱谈天,同时又低调、内敛的老头儿。

作为一位名声响亮的小说家,同时在北京作家圈中年龄偏长的老大哥,刘庆邦是深受同时代作家敬重的人,但他与莫言、刘震云、刘心武、刘恒等圈内人交往的时候,始终保持着谦虚,愿意为朋友的成绩献上掌声,也会在大伙儿高谈阔论的时候保持倾听,在《北京“三刘”的由来》中,刘庆邦写道,“我虽说开始写作比他们早,但不如他们出道早;我虽说年龄比他们大,才气和名气却不如他们大”,这样的谦辞,一点儿看不出客套的痕迹,尽显真诚。很好玩的是,同样在这一篇文章里,刘庆邦写到自己曾供职单位的领导,把“三刘”听成了“三流”,在向别人介绍的时候说,“刘庆邦在北京虽然算不上一流作家,说三流作家还是可以的”,对此刘庆邦点头称是,因为他“宁可自己尴尬,也不能让别人尴尬”。

在小说家看来,写散文就要与写小说“背道而驰”,绝不虚构,而为了保证散文的可读性,就只能像挖煤、掘井那样,在自己的心灵基石上不停地向下钻探,直到钻得疼得叫出声来。刘庆邦在《到处有道》这本书里,有不少这样的文字,比如《心重》这一篇,他以直白的语言说出,“我的小弟弟身有残疾,他活着时,我不喜欢他,不愿带他玩”,这样的写作,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但紧接下来的文字,又让人唏嘘不已,“小弟弟病死时,我却哭得浑身抽搐,手脚冰凉,昏厥过去”,一位作家,可以这样讲述内心伤痕,堪称百分百对读者“掏心窝子”了。

对应书名,刘庆邦以散文的形式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写给读者看,想要阐述什么样的“道”呢?是坦率倾诉后的释然,是传授一名农村娃进入首都成为作家的人生经验与生命体悟?是到处走、到处看阅尽景色之后告诉读者世界的真相?……《到处有道》有这些,但又不尽然是这些,今年71岁的刘庆邦,把这本书当成了一杯酒,这杯酒的百般滋味,他分享了出来,希望“饮酒者”,能借此酒杯,浇灭内心一二块垒,得到“到处有道理”“到处有道路”“到处有道义”的精神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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