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长洱同名小说的《天才基本法》,在原著书粉与明星粉及剧粉互相的“隔空喊话”中收官了,这两个群体打起来的点主要集中在:《天才基本法》是不是“魔改”了?
打一星的原著党作痛心疾首状:“IP改编也要讲点基本法!”他们的要求并非照搬还原:“小说和影视作品表现形式和方式很不一样,适当的调整和改编是必要的。”“但是最基本的,一个故事要有逻辑,人物关系要有逻辑,人物行为要有逻辑,人物的情绪也要有逻辑!”——认为改编后改编逻辑不通畅。“原著的立意不好吗?逻辑不顺畅吗?人设不丰满吗?编剧你真的看懂了吗?”——或是认为改编将原故事的厚度、立体度与复杂程度都削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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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五星拥护者,则坚决捍卫影视改编的“独立权”:“确实,相较于原著它改动了很多,甚至一些基础设定如穿越方式、目的、人数等也改了,但它的改动是逻辑自恰的。完全可以把原著和剧作割裂来看,或者把剧看做是一部借用一些设定的同人作品。”
争议的“表”,看起来是一个还原度的问题——是否忠于原著,进一步说,是否精准捏住了长洱原著小说的“核”。
那么,这个“核”是什么呢?
《天才基本法》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少女林朝夕活在父亲林兆生和初恋裴之两位数学天才的阴影下,一度掩埋了自己对数学的热爱,直到经历了双时空之旅,她在父亲老林的引领以及裴之的帮助下重拾信心,与伙伴们并肩作战,为了追寻真理与爱而拼尽全力。
尽管涉及了平行时空、时空穿越的设定,但穿越的设定远没有小说中的奥数解题烧脑,与《想见你》的随身听和《一闪一闪亮星星》的手机短信类似,《天才基本法》的穿越媒介是涂掉墙上的数学公式E=mc2。两个平行时空的对比也被可爱地指代为草莓世界和芝士世界,其中,草莓世界是现实世界,芝士世界则是女主林朝夕三次穿越到的平行世界。
作为《天才基本法》的第一主角,林朝夕却不是一个天赋意义上的“天才”——付出努力获得的效益远高于普通人的天才。但在她的生活里,父亲老林和暗恋的对象裴之都是不折不扣的数学天才,在经年累月近距离的降维打击下,她的“一般优秀”被衬得像“地才”,林朝夕业已失去了正确测量和客观评估自我成就与价值的尺子。所以故事的开始,她在躺平甘于平庸,还是坚持但是痛苦的选择里摇摆。
如果,你不是天赋者,是否还要坚持?
如果,你是天赋者,是否就能免于遭遇生活里的一切暗礁与厄运?
三次穿越,两个时空,通过质能方程的钥匙,林朝夕的纠结与矛盾,被作者直观地翻译成了三道题:
“该不该坚持想过放弃但并不想真的放弃的东西?”
“一个智商中上的普通人怎样达到天才的成绩?”
“我们要给自己的人生怎样的解答?”
从认知自我,到处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在《天才基本法》的框架中,天才需要“一以贯之的努力,不得懈怠的人生”。而普通人想要达到天才的成绩,大概是要直面不安,一次次与之对抗,输少算赢,靠一次次胜率的积累最终带来的改变。
即便天才如老林和裴之,他们的生活经历展示了:仍有天赋无法处理的命题。智商上的能力或许可以转化为“知本家”,进而拥有部分抵抗生活不确定性风险的资本,然而,在命运的随机数面前,他们不一定会比普通人经受更少的磋磨,不一定可以免于厄运,更不一定能够闪避终生之憾。而可以对冲厄运的,不是智商,而是在研究中找到的快乐与纯粹理想。
这种“信”,才是《天才基本法》最坚实的“核”:为了一个信仰可以百分之百投入、慷慨激昂,从始至终贯穿人的一生,生命仿佛有了一个主线、一个中轴。
所以说,比起硬核地讨论“穿越”的可行性,小说《天才基本法》更想展开讲的是如果人可以如同一部游戏中的存档,交换外部世界的参数,在草莓味的选择和芝士味的对照中,“人的每一念选择,都会造就不同的世界。就像买蛋糕,有草莓味和芝士味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有不同的发展。”小说让林朝夕完成的“成长”,并不是一个“男频爽文”式的升级脚本,也并非仅为弥补遗憾圆梦一场,而是与自我的和解——即便“地才”又何妨?也能在热爱中找到“自我”,完成成长。
这就涉及了书粉与剧粉巨大分歧的“里”——对于小说《天才基本法》气质的理解不同,进而影响了编导如何下刀去裁剪人物、拼贴故事。
导演沈严曾这样解释自己改动剧情的理由:“穿越的人生是一个作弊的人生。所有穿越小说、穿越剧最好看的部分就是你拿着作弊的东西,去改变这个世界的结果。人,始终要面对现实的世界。”确实,这段话固然十分正确。但是也能看出导演这样理解时空穿越,仍是在一种典型的“男频爽文”思维下看待穿越——穿越,是借由不可能之工具完成的一次虚幻的胜利,进而对穿越不自觉地审判为对现实的一种逃避。
可问题正出在这里,导演没能真正理解《天才基本法》设置平行时空的意义。如果芝士味选择的意义仅被理解成人生的“作弊器”,那么,林朝夕在两个世界之间完成的自我对话、她主动的选择,就自然地被蒙上了一丝“逃避”的底色。在这种底层逻辑之上建造的角色合法性,林朝夕穿越的动机不是成全自己,而是关心自己牵挂的人,她个人的努力都更像是一系列巧合堆砌。
因而,《天才基本法》的故事之主语,微妙地从林朝夕改为了在老林和裴之引导下的林朝夕。她从小说中倔强、有坚持,到向现实妥协的摇摆形象,被改编成了影视剧中叛逆、颓丧,需要被引导的工具人。而张子枫的表演与她在媒介中“国民女儿”的形象一并,都让剧版林朝夕被呈现为一个高考前叛逆期的女孩,与隔壁的家庭伦理剧的气质差别并不大。
尤其,配合这种人物设定的改动,后面的剧情加入了不轻分量的亲情与爱情线,让原著的高概念与奇幻设定最终嫁接在家庭伦理类型之上了。或者说,这些生活流的情节,最终冲淡了那些有关个人道路与人生选择的深刻探讨。如此杂糅的操作,或许有出于笼络更广受众、从言情剧中抢观众的考量,也有希望对冲风险的野心。
Netflix是让类型化找到它的受众,用算法推荐做好用户订阅和留存,通过分散投资平衡大片与普通剧集的风险。《天才基本法》的改编倘若只有剧粉买单,并不意味着观众接受度的提高,而只能证明看剧的绝对人数在减少。扩大观众盘从来不是一道机械的加法题:多一个元素便多一群受众,相反,“想要通吃”的策略,很可能会让一部优质IP被磨平成一部平庸的、同质化的“可追的剧”。